[材料]【经典阅读】浮生若梦,为欢几何?
月色深处隐约传来风声,轻轻扣在灯火上,水乡灯火的倒影投在河中,被水波漾得格外灵动。沧浪亭畔,芸娘与三白偎依而坐,纳凉玩月,两岸的阁楼上飘来婉转的唱腔,伴着潺潺波音,一丝一缕地缠绕在镂空雕花的窗棂上。
“但见隔岸萤光明灭万点,梳织于柳堤蓼渚间。”是三白望着湖面,一忧成谶,自古璧人难白首,恩爱两不疑,最惹天妒。
隔书镜细观沈三白一生,半生快活,半生坎坷萧索;半生鲜活,半生消弭懈脱。笔至芸娘,字里行间神采飞扬,情思流动,似乎年岁依旧停留在幼时芸娘为三白藏粥那时,如初识,心绪恍惚,仿佛林鸟失群,天地异色。两百年前,沈三白生活过的苏州城,那万家灯火里,有一盏是独属于沈复和陈芸的。旧年的六七月,她曾身着男装同他观神诞花照。游遍庙中,无人认出她是女子。花开在头顶身侧,一路行来是人潮熙攘和喧闹的盛世烟火,沈复和陈芸并肩驻足于一盏画着白首鸳鸯图的精致宫灯下,灯火从他们头顶温柔地倾泻,照出两双误以为能共彼此相偕白首的眉眼。
漫长的时光里,芸娘和三白将清贫单调的生活过出了雅致温馨的意味。只不过,这半生的锦绣年光,尽在一句“芸竟以之死”里收束。嘉庆八年三月,扬州城的柳枝上抽了新芽。陈芸旧疾复发,药石无力,殒在了料峭的春寒里。
苏东坡诗云“事如春梦了无痕”,两百年前的最初,因“天之厚我可谓至矣,苟不记之笔墨,未免有辜彼苍之厚”,便有了《浮生六记》。《浮生六记》说是六记,但如今只余四卷:闺房记乐、闲情记趣、坎坷记愁、浪游记快。如一副卷轴画,绘着乾隆年间苏州书生家庭市井的容貌,有幼时捉虫削石的趣闻,有养花寻石、布设园林的妙思,有书院赶考的焦灼,有与芸娘饮酒寻欢,赏灯玩月的时光,也有幕游在外穷困潦倒的坎坷。风景层叠,目不暇接。
读文几日,对于悠然自得的生活万分向往。正想起那句诗“从前日色变得慢,车马很慢,书信很远,一生只够爱一个人”。沈复于陈芸,在那个男尊女卑的时代,他待她情深款款,眼里只她一人,可称佳婿。陈芸于沈复,实在是一位有趣的妻子,心路活泼,谈吐之间尽现风华,但芸最可贵处,是她风雅感性之后的缄默沉静。她默默担负了许多,对于自身不愿过多辩解,洒脱自然。自古而来,懂诗书文辞的潇洒才女和通情达理、贤良惠达的痴情妻子许多时候是矛盾的,这也是两种人生都难得圆满的原因,但在芸娘的身上,两种美好的人格融合为一体。难怪林语堂先生称她为“中国文学中最可爱的一个女人”。甚至在芸娘逝世多年之后,沈复略带得意地描述自己放意游荡,寄情山水的篇章,你都能感受到芸温暖而活泼的笑容,竟不再是一人之游,而是应了当年三白与芸娘一同远游五岳的誓约。“来世卿当作男,我为女子相从”如今隔了百年的人间此世,不知三白与芸娘是否又喝到那一杯合卺酒。
芸娘还是一个极善发现生活妙趣之人。夏日,她看到荷花晚苞晓放,便于夜里用纱囊取茶叶,置于荷花花心中,第二日晨时取出,再煮泉水冲泡,茶中便带了荷香味。二人一同赏荷饮茶度夏,三白只觉荷花菡萏,却也不及身畔芸娘的美。情思缱绻,世间美好尽被这一对璧人挽走。芸娘为夫君泡茶,沈复便为娘子刻章。“愿生生世世为夫妇”图章二方,一人一个,以为往来书信之用。后来沈复为家中生计出门远行,二人便日日书信往来。他把在外游走的趣事讲给她听,她告诉他家中荷花已开,君可归来泡茶赏荷。沈氏夫妻日子虽清贫不易,苦心经营才得以维生,但漫长时光里,仍活的出风流倜傥,甚至静好温柔的味道来,里里外外,无一处不是芸的风采。
或许太早,懵懂着就读到如此惊艳的情思,虽没有地崩山摧的震撼,没有离合挣扎的悲痛,只是思念绵绵无期,却足以动人。或许恰好,看懂三白一字一句牵挂着芸娘,正因他知道时间会抚平一切,才竭尽全力地不让芸娘成为被抚平的那一部分。众生尔尔,只芸娘一人似他。浮生若梦,珍惜眼下。
2017级生医一班 马宇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