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负的海子曾豪言:“远方除了遥远一无所有”,因为他觉得:“远方的幸福,是多少痛苦。”这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理想主义的隐痛。只不过再痛也是曾经,抵不过时间屠戮,终究麻木。
在如今这样一个远方作为地域概念逐渐消泯的年代里,与之有感情触连的人在逐渐减少,无论幸福或痛苦。抑或,随着地理上的距离被取消,远方已成过去,被泱泱风尘蹂躏成一种空灵的注记;甚至被误解为伪文艺的寄托,在虚伪抒情的漩涡里万劫不复。即便它曾是民族血液里涓涓不息的暗流,也难逃源枯水尽。
因而,一旦脱离了历史语境,很难再谈远方作为一个精神意指的内涵;就如遗忘一般,我们逐渐失去了对这个词的触感,这是一种不可抗拒的趋势。幸而,费孝通先生的《乡土中国》展现了所需要的历史背景,或许可以从中探知一二。
(二)
费氏之言曰:“乡土社会是安土重迁的,生于斯、长于斯、死于斯的社会。”这意味着乡土社会求稳而不求变,以一种固定的模式循环往复;从自然环境的制约,到似法的不成文的制度,一切都为人所接受而成共识,推演至整齐划一的熟悉和了解,世代传承。这是一个近似老子所言“鸡犬相闻,老死不相往来”的理想社会,但却缺乏理想。
只不过,所谓“缺乏理想”只是形式结构上的特征,与内容不尽相同。毕竟人都是欲望的主题,终有人的需求超过单纯的土地供给,转而寻求一种更加丰富的趋于物质享受或能够一展宏图的生活。于是他的需求逾越了乡土这一看似广大、实则逼仄的地域狭限,他的理想只能存活在寥寥无几的比乡村规模更大的地域之中,或曰城市。何况古时落后的交通使方寸之地变成鸿沟,来去少则以日计,多则以月计。因而,乡土社会中的理想在远方。
过去工商为末业,惟读书是正道,对于那些出身乡土的人来说,他们更愿意在正道上沧桑,而非在末业里发迹;毕竟,学而优则仕。拿最成熟的科举制来说,赶考是其一大特色。十年寒窗苦读,待到赶考时节,筹盘备缠,路迢迢、水长长,远方的考场仿佛命运象征,是名落孙山还是金榜题名,理想就在百里外。这样的制度让远方成了读书做官的理想集聚地,绵延了一千多年。
然而,既然有人飞黄腾达,就有人空手而归;但败而不气馁,考场就在那里,再读些时日又是一条好汉。这种在此地与远方间辕辙仿佛乡土社会的循环,有些人在这样的循环往复里突出重围;也有人在漩涡中愈陷愈深,一如乡土社会中的一成不变一样,理想永远在远方。正如卡尔维诺在《看不见的城市》里所说的那样:“他所追寻的永远在自己的前方。”当然,如果是理想的不断更迭同样成立。不可否认的是,人在行走中认证了自己的生命力。否则便在日复一日的堆叠里消沉,不知老之将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