樱花谢了以后,那条路上的时间便慢了下来。
那条路,是每天都要经过的地方,一年,两年,它的名字在我心里成了那条路。走路、散心、跑步……在那条路上,照旧听脚步、雨水、看光斑、杨花,五月里无非是晴雨,这个季节,冷暖兜着圈子,时间有点拖沓,稍显漫长。
生活不紧不慢,每天的剧本都出自一个极烂的编剧之手。五月的日子这么度过,一周上课六天,多出一天来,再做一上午实验,下午一头扎在图书馆里睡觉看书。也有几次假期,奢侈地用在了建模上。五一搞砸了的时候,内心万分不甘,很久以来,第一次有了那种什么事情非做不可的冲动。所以,几次凌晨推车走回北区时,柏油路还没让雨水湿透,空气安静得让人想掉眼泪,是因为一直盯着屏幕,眼睛太酸,并不是累。
五月前,不甘于一成不变的某天,一个突发奇想,撕了十几张小纸条,再三斟酌,一条条地写上:说一不二、肉夹馍、螺蛳粉、兰州拉面、四食堂二楼、福建馄饨、东北大水饺、饭团子……装进一个小纸罐里,晚饭前小心地抽一条,自觉得颇有些仪式感。以此对抗和工科作业一样无趣的许多事。
事情照常的时候,晨跑、晚跑、长跑、短跑换着来。紧张从春天的结束开始,坚持六点起床晨跑了一段时间,还是向狰狞的倦意屈服了。又改作晚课后校园跑。最后一次建模是另一个转折,下定决心隔天跑步机上有氧运动四十分钟。跑步后容易暴食,频率是一周一两次。虽然知道没必要自责,心里的坎是过不去的。努力断断续续,像许多点连做的线,终于还不至溃散。有句话说得挺好,夏天到了,健身房里挤满了绝望的人。
三月的书单不止捱过了四月,《随园食单》里章摘句选地读着,迷失了页码,《如此苍白的心》的震撼停留在一点烟灰烧破被褥的那晚,有点固执地重温了《小夜曲》,觉得自己像里的人物,没什么用处,但少了那种自嘲的风度。专辑换着听,阴天的麦粒,晴天的柠檬水,隔三差五,还是听回了Lorde的Melodrama。她的歌说不上完美,可那些旋律里的意味,就像栖息在身体里的壁虎,贴着神经爬,你打了个颤,兴许是它无意的舔舐。
好像一切都在兜兜转转,人像绑在一个弹簧上的一颗小球,不断地弹开,也不断地被拉回原点。像五月的阳光下,水波反射到玻璃上的虚影。于是,想起在交大初来乍到的日子,大一第一次上研讨课,绕着一教一楼找角落里的某间教室,从一个圈绕到另一个圈,记错了教室,看漏了路标,铃声刚刚打过,一圈又一圈,一个人怎么也找不到教室的入口。
在拥堵的时候,我背着包在人潮中走,满大马路结伴而行的路人,满世界都是嘈杂的声音,我真想唐突地按住一个过客,大眼瞪小眼地问上这么几句:嘿,伙计,你告诉我,今天吹的是什么东南西北风?今天的你快乐不快乐?为什么世界这么大,我总一个人?要不要感到孤独?
哪一年,王小波在他的簿子上写下:那一天,我二十一岁,在我一生的黄金时代,我有好多奢望。我想爱,想吃,还想在一瞬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,后来我才知道,生活就是个缓慢受锤的过程,人一天天老下去,奢望也一天天消逝,最后变得像挨了锤的牛一样。可是我过二十一岁生日时没有预见到这一点。我觉得自己会永远生猛下去,什么也锤不了我。
十九岁的最后光阴,我仿佛在一条圆形的路上走着,踩着相似的步伐,日复一日,也没有停止,也没有前行。可这是个有尽的环,是个螺旋的楼梯?是在上升,或是下降?我无从得知。什么时候,生活的那柄大锤,该要重重地砸下来,砸中我的头顶?我也无从得知。
(选自《交大青年》报2018毕业e刊)